番外：困境
和汤普森的约会还算不错。
或者说，那次约会没有艾达预想得那么糟糕或是难以接受。
那晚她临时起意的一场所谓「约会」，其实就是汤普森和艾达坐在他自己的办公室地上，享用他的助理从纽约城里最热门的中餐厅打包回来的昂贵食物。
艾达当然明白他别有用心。汤普森多半是因为自己的亚裔面孔，猜测自己大约是中国人或是有华人血统，所以才会选择中餐来试图取悦自己。
当艾达斜眼看他并不熟练地用筷子努力尝试夹起食物的样子，她不小心笑出了声：
“其实你没必要选择中餐的。”
“抱歉。”下午在办公室里还很自信的汤普森，这时却流露出一点点不难察觉的尴尬，“我以为你是......”
“是中国人？”艾达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用筷子夹起一小块鸡肉。她的动作很熟练，这是她理所当然应该学会的一项工作内容。
“你不是吗？”汤普森好奇反问。
“这个就留给你自己想象了。”艾达收回眼神专心吃东西，没有看他。
汤普森脱掉了他那身一板一眼的昂贵西装外套坐在地上，愣了几秒后才回过神来，才无可奈何地摇头笑了一声。
他弯着眉眼的样子和里昂见鬼地相似，尤其是汤普森也有一双蓝色的眼睛，这令艾达感到纾解般地安慰也令她惶恐。
那天他们在汤普森的办公室里席地而坐，那里和艾达的地方差不多，也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彼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纽约的灯光如同漫天繁星般闪烁在他们的身后。
艾达能察觉到，这个男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逐渐暧昧。
其实那次的约会严格意义来说，更像是一顿加班以后的晚餐。他们的交谈内容大多都围绕着公事打转。出于极度谨慎和艾达必须要保持的警惕心，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听，汤普森说。
理所当然，他们之间也什么都没发生。虽然眼前的男人很明显也想要更深入地交谈，但艾达绝不会只是因为短暂的晃神，或是因为他和里昂有几分相似就轻易放下戒心。
艾达总是对任何一个话题都十分小心。
同样，汤普森十分合格地扮演了一晚「陪伴者」的角色，他意外地有耐心，对公事或者对眼下正在发生的事件，都很有自己的看法。这尤其令她惊讶，因为起初在艾达眼里，他只不过是又一个富有且好色的花花公子罢了。
他的观点其中有一些和艾达不谋而合，也有一些是艾达无法赞同的。不过有趣的是，那些她无法赞同的观点并不会令她反感，相反，还会让她重新审视自己原本的思路。
艾达承认，她得改改自己习惯性产生固有印象的毛病。
从内心深处来说，艾达不是容易接近的女人。大部分时候，她看上去就有些冷漠，更不会接触那些带着目的而来的人。即便她那张显眼又略带神秘感的亚裔面孔，吸引过很多男人。
其中也包括德雷克·C·西蒙斯。
也许是因为，那天下午和汤普森的相处，让艾达看到了这个男人，不曾为她所注意的那面；也可能是因为汤普森认真的侧脸和那个在自己生命中，占据重要位置的男人很像。
这些不多的好感，让艾达后来也和汤普森有过几次私人会面或是共进晚餐。她知道自己不该因为一时的情绪失控，还和他有多余的接触，而艾达打算将此都归结为是里昂的错。
里昂像是她生命中无法去除的一部分，即便他已经成为了别人的丈夫，她依旧孑然一身，却无法再删除那些深刻入骨的记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艾达虽然因为任务、工作或是各种各样的原因，在人群里来去自如，她见过的人不算少，像汤普森这样的男人就更不在话下。但她始终很本能地抗拒过多接触，大部分人都像是被一道艾达自己设置的墙挡在了不远不近的位置。
能够成功翻越过那道墙的人，只有里昂。
似乎从浣熊市死里逃生之后，艾达就没有再去考虑过，人生中是否还会再出现一个这样的人。她无法也不愿去细想，为何里昂·S·肯尼迪会成为这颠沛流离的一生中，最无法取代的人。
艾达与肯尼迪这场长达二十年、无人可知的生死赛跑，一度让他们沉溺欲望和爱意的危险漩涡，又看不到尽头。里昂有他要为之战斗的原因，而艾达也有她必须要达成的「最终目的」。
这段关系是否能够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这是他们都不敢去深究可能性的事情。现如今，美国总统身边最受信任的特工里昂·肯尼迪的婚讯不期而至，如同一支钢笔给这个故事画上了一个令人心痛的句号。
可是，任务表上的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事而停下。
艾达不得不暂时忽略掉那些私人情感，继续投入到工作和任务中。无论发生什么，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保持极度的冷静去完成任务，她就是为这样的时刻而存在的人。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必须时刻小心又警觉地潜入任务，艾达也照旧有条不紊的进行。正是如此，汤普森和艾达时常因为公事有见面的机会。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确实在公司经营和谈判方面很有自己的办法。上次他提出的那些问题和建议，在后续的任务交涉中相当有成效。虽然她不想承认，但的确为自己的进程推进提供了很大帮助。
需要经验和时间才能积累的职业本能，即便艾达为了这个任务提前半年突击准备，也无法短时间内就能达到同等的级别。
在这点上，艾达认可汤普森令人惊讶的能力。与此同时，她也意识到，这个男人可能并不像自己起初想的、或者是他表现的那样。这种想法让艾达不得不小心提防，出于这种考虑，她将汤普森划进了「观察名单」。
接下来的日子里，艾达时常会在高层的会议上见到汤普森。艾达很守时，但他却习惯于最后一个到。艾达不爱发言，所以她总有机会观察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会议上汤普森通常都很认真专注，偶尔也会在转过头的时候，看到艾达打量自己的视线，总是会给她一个暗号一样的微笑。
这种时候，艾达不会立刻「心虚」回避，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同样坦然地看着他，再慢慢地将视线转回到那个老奸巨猾的任务目标上。
一切都在按照艾达起初的预想发展，如果顺利的话，她很快就能顺利混进去从而获得那些生化武器的资料了。
可关于里昂的消息也伴随着任务的情报在不断更新。
尽管那段时间，艾达刻意避开了和这些情报不必要的交叉，还是会不可避免地零星听到一些关于里昂的消息。
可除了接受这位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肯尼迪特工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事实，艾达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在那之前，里昂不是没有试图把一切说清楚。但艾达那时在摩天大楼上，吊着绳枪只身闯入病毒研究所盗取病毒，等她停下来看到那些邮件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快过了一周。
「如果这一切都是你想要的，那如你所愿。」
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下几行字，却最终没能按下发送键。也许她能理解里昂的怒不可遏，也觉得自己该解释些什么，却又找不到自己解释的必要。
艾达关掉了收件箱，手机屏幕便自动暗了下来。她仰面靠在接送她返回公寓的汽车后座上，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窗外霓虹灯光和那些在闪闪发光的店铺橱窗都在快速倒退，当时的心情如同飞速滑落万丈高空般无法呼吸和心脏疼痛，那种感觉大约世界上任何一个作家的精妙笔触都无法详细描述出来。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封邮件。
她睁眼划开手机屏幕，寄件人一栏中，汤普森的名字赫然在目。说来也奇怪，似乎每次艾达处在情绪边缘时，他一直都「恰好」在那个时候出现，再给艾达一个不理智一下的理由。
他的邀请十分简单：我今天得了一瓶很棒的酒，你一定得试试。
本来心情就不太好的艾达，通常都会对这种邀约置之不理。原想一口回绝，一个硕大的No，在手机屏幕上安静发光，但不知怎么，她鬼使神差地又想起里昂的那些邮件。
像是被困在米诺斯迷宫般，循环往复，不知尽头，没有方向。
很难说清那个当下到底是被失落压抑的心情支配，还是想用最快的速度和最便捷的方式逃离这个连自己都不喜欢的状态。艾达删除原先输入的内容，飞快地敲下新的回复：
「地址。」
不过几秒，对面的男人很快回过来一个地址。艾达按照指示改道抵达时，汤普森早已在那里等待她。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色西裤，衬衫解开了两颗纽扣。男人两只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大楼灯火辉煌的正门口，他的金色头发被空调风吹的有些凌乱，弯着蓝色的眼睛，不紧不慢地看着艾达从车上下来。
艾达猜自己一定是被夜晚耀眼的光线闪到眼睛，才会有一秒以为自己看见了里昂，以至于她下车后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他没有说话。
“怎么了？”察觉到她有些异样的视线，男人也疑惑地看着她。
短暂地走神之后，她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挪开眼，往前走了一步，抬头望向面前这栋高耸入云的建筑。
“欢迎来到麦迪逊广场公园大厦。”汤普森站在仰视着这栋建筑的艾达身后，如此说道。
坐落于东街22号的麦迪逊广场公园大厦，是纽约最高的豪华寓所。它像一座财富和权力路上的方尖碑，伫立等待着每个拥有资格进入这里的人。这种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金钱和炫耀味道的地方，早就名声在外，艾达自然也有所耳闻。
可男人邀请女人做客住所，就不那么简单了。
相比十几分钟前果断索要地址的自己，她犹豫了。她犹豫的原因不是担心落入陷阱，即便真是如此，凭借自己的身手，艾达十分有信心能够顺利脱身。但究竟为何，连艾达自己在那时也说不清。
她能感觉到男人在慢慢接近，十分迅速的回头转身，冲他挑眉道：
“你是打算邀请我参观你的豪宅，还是打算在我面前炫耀你的财富？”
男人笑得玩世不恭，回答反而比他的笑容更加诚实：“都有。”
心中几番计算，艾达最终没有选择躲避。她抱着顺便探听虚实的目的，跟随汤普森的一路指引进入他的豪华公寓。
一路上她都很安静，偌大的华丽大厅到宽敞的电梯，除了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的声音，就是汤普森向艾达形容公寓里的美妙景色和全纽约城最美的天际线。
而他所言非虚。
这座65层的建筑，外墙皆由玻璃打造，将整个纽约的此刻灯火闪耀的夜景360度尽收眼底。当艾达走进客厅，就算是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看遍纽约的景色，也还是再次被这样的风景惊艳了。
尽管在艾达看来，汤普森算不上什么有品味的人，至少从他泡妞的肤浅手段就看得出来。不过这次，她打算例外地在心里称赞一下他。
主要是称赞他的公寓。
从走进这里的那秒起，艾达就一直在观察着此地的一切。尽管她不确定汤普森是否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但至少，寓所总是能悄无声息地透露出主人的一些秘密。
这里的装饰看得出来造价高昂，墙上的装饰几乎每个房间都不太一样，有些是镜子，有些是皮草。而有些则是墙纸。客厅的水晶吊灯熠熠生辉，看起来就很是昂贵，质感也值那个价钱。
艾达评估地形和室内场所的速度一向很快，里昂也曾玩笑过说，艾达的眼睛有时就像是会扫描的雷达一样。
只不过，他的客厅比想象中还要空旷。
当艾达穿过宽敞的客厅，在落地窗前站定转过身看向他，汤普森还是双手插在口袋里，他没在她的脸上看到十分惊讶的表情，却也能感觉到她挺喜欢这里景色，脸上的微笑好像在说：「早告诉你这儿很美」。
“告诉我，你在这儿的装饰上烧了多少钱。”艾达站在那里，因为客厅的地板也是黑色的原因，她纤细的身影好像漂浮在整个夜空里。
“25万美元。”汤普森走到落地窗前的沙发边，拿起冰桶里的香槟，准备开酒。
“你还真舍得。”艾达丝毫没有要动手帮忙的意思，只是看着。
他将一块白色毛巾裹在瓶口，拇指按在木塞的位置。认真地轻轻转动瓶身，香槟酒气泡很快将瓶塞挤了出来，直到男人松开，听到软木塞「砰」的一声被推出酒瓶，才看着艾达回答到：
“至少这刻我觉得物超所值。”
他的话过于暧昧，仿佛又换回了那副油腔滑调的公子哥作派，可他的眼神却很认真。大约因为那双蓝色的眼睛，熟悉的感觉又在瞬间卷土重来。
艾达这次没敢继续再看着他，很快移开视线，坐在另边落地窗前的沙发上。
他将酒杯递给了她后，坐在另一边。
之所以汤普森只能坐到另一边，是因为艾达十分「狡猾」地选择落座在一个单人沙发上，她没给他机会凑上来。
空气一时陷入安静，只剩下香槟酒气泡上升后破掉的细微声音。艾达好像在回忆什么，她喝了一口酒之后也没有开口说话。汤普森喝了一口酒后，小心地观察女人的表情，忖度着该如何开启下一个话题。
其实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想要彻底摸透艾达的个性根本不可能。但汤普森多少也能发现，和工作有关的话题，随时都能让艾达聚精会神。
所以他还是用了这个老办法。
虽然大部分的话题总是围绕着公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地方，因为身后那片令人沉醉的景色，他们今天的话题大多不算严肃，大多是汤普森遇到的一些难缠却也奇怪得有趣的合作者，艾达安静听着，也能面带笑意。
不过这样的状况持续下去不是办法，艾达明白，深夜出现在这里始终还是不太合适。她的心里正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在看过风景后就得体地起身道别，汤普森的手机突然响了。
间谍的专业本能如同被立刻上紧的发条，艾达机敏的眼睛很快扫了一眼他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是一个她不太熟悉的名字。
大约是他某个生意伙伴，她猜。
像汤普森这类人，都十分谨慎、注重隐私，而且很介意接电话时会有人旁听，无一例外，艾达对此深知。
虽然早已偷看到来电者的姓名，她仍假装一无所知，很是「礼貌」又不失优雅地示意男士可以先接电话，丝毫不介意对话被中途打断，然后拿着酒杯款款起身。
艾达走到落地窗前，她的行动全都有自己的用意和目的，而这个时机也刚好可以和他拉开一些距离。
香槟、豪宅、城市夜景，怎么看都性感得危险。
这里的空间很大，所以女人所站的位置还有一架精致的观景望远镜，艾达弯下腰把玩着那架望远镜，她眯起眼睛凑上目镜，一点点调整角度和焦距，不过这种有钱人的消遣，显然没办法和那些军用望远镜来得更让她得心应手。
她不是很擅长这种游乐的玩意儿。
接下来的事情有些令艾达始料未及，她还没弄明白手中的望远镜，就听到身后传来从手机里传出男人说话的声音。
他打开了手机的扬声器。
汤普森拿着手机跟到艾达正在把玩的望远镜旁，同时还和手机里的男人持续交谈着生意上的事情，艾达感到自己的脊背瞬间紧张了一下，仿佛大脑的运转有几秒停滞。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先对汤普森的突然靠近给出反应，还是优先搞清楚他们在交谈些什么内容。
该死。
不过幸好懊恼也没能影响她，很快艾达就调整过来了，她继续若无其事地扮演着一个充满魅力和好奇心的尊贵客人，眼睛始终贴着目镜。尽管那上面一片模糊光晕，她什么也看不清，因为艾达的注意力都在他们的对话上。
不过她还知道要像模像样地旋转物镜调整焦距，虽然，她觉得屁用都没有。
更令她想要翻白眼的是，电话那头的先生，似乎是南方人又很像外国人，他的英文有一股浓浓的南方口音，时不时还会跳出几句法语和不太标准的意大利语。
她勉强听懂大概的意思，却花了好一会才跟上他们交谈的主题。
汤普森站在旁边，左手替艾达扶正望远镜后，分心调整望远镜的清晰度，右手还拿着电话凑在脸旁。
望远镜里的景色视野逐渐清晰聚焦，纽约城的大半地标都能尽收眼底。霓虹闪烁，灯火璀璨，洛克菲勒家族兴建在第六大道的奇异电器大楼幕墙上的灯光，如同一把光剑将纽约城的夜幕劈开、一分为二。
脚下那些来往穿梭、亮着车灯的黄色计程车，仿佛萤火虫一般朝着城内不同的方向流动，这样的景色完全不同于坐在直升机上飞掠过整个城市的上空，好得连艾达都想赞叹出声。
站在这里睥睨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那种凌驾其上的感觉很像拥有整个世界。旖丽夜景下艾达始终保持沉默，因为汤普森的电话还没结束。
实际上整个过程里，他没怎么开口讲话，少有的回应，也只是反应迟缓、心不在焉地「嗯」过几声，因为他一大半的注意力都在艾达和她摆弄的望远镜上。
对面口若悬河地发表关于生意的看法，好像还没有要结束这通电话的意思。但这里反常的安静反而让电话那头的男人疑惑：
“嗨？汤普森，你在听吗？”
扬声器里飘出来的疑问引起了艾达的注意，她离开望远镜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汤普森——他仍保持着手持移动电话放在半空中的姿势，冲艾达扯出一个哭笑不得的无奈笑容，用口型对她说：
「太令人厌烦了。」
艾达好笑地耸了耸肩膀，假装自己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对方用奇怪的南方口音又叫了他几声，汤普森若无其事地回道：
“嗯嗯，我在听，请继续。”
“我是说，那个混蛋也太自以为是了，那块土地并不是非他不可.......”那个南方佬接着喋喋不休起来，大有还要抱怨一会的势头。
汤普森按下屏幕上的静音键，又靠近一些才开口对艾达小声说：
“室内灯光太亮会有镜面反射，把灯关上会看得更清楚。”
他突然靠近的气息熟悉得就像里昂在身边一样，让艾达有点心悸，她用尽量不为察觉的方式让上身向后移动些许，试图拉开他们过近的距离。
相比思维，艾达的身体更快做出了反应。
“嘿，汤普森，你还在线吗？为什么不说话？”对方的语气听上去已经有些不满了。
“别担心，我还在线。”汤普森取消静音，换上了更认真的表情，他的语气也比刚才要公事公办许多：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会找到解决办法的。但我必须得说，吉姆，也许我们几个人得找个机会当面谈一谈。”
几番来回，时间又过去一些，艾达一步三晃地坐回原位，男人拿着酒杯站在落地窗边，望着外面边谈边喝，艾达也喝完了一杯。
这种状况实在是无聊的很，艾达差不多已经听明白他们在讲什么，心中有了几分猜想和接下来的计划。
她百无聊赖地转身斜趴在柔软的沙发上，望着眼前的银河般的灯光，晃动酒杯里的酒，如同一只慵懒困倦的波斯猫。
冰凉刺激的液体让心跳不自觉轻微紊乱，她的心思暂时飞出了控制圈。
曾经，她和里昂也在相似的地方呆过一个晚上。艾达还能记得里昂那天同样站在落地窗前接电话，他宽阔坚实的后背和那天衬衫的颜色，还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夜晚令警惕心停摆，感性和思绪如同越狱的囚犯冲破牢笼。艾达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背影在让人眼花缭乱的灯光中逐渐和记忆中的那个影子合二为一。
艾达和里昂都不曾想过，有天他们会在别人身上寻找彼此的身影。
汤普森总算暂时摆脱了没完没了的谈话，他收线在艾达的身边坐下，发现她此刻的表情不太好，连连道歉：
“抱歉，这一整天我都在接这个电话，实在是没完没了。”
“没关系。”艾达的确是不怎么在意，面对男人的再次接近，和那双比里昂更擅长挑逗的蓝色眼睛，她甚至希望这通电话可以久到让自己离开这里：
“看来，就算是你这样的人，也有不敢挂断的电话。”
“当然。”汤普森笑得很坦然，没有丝毫窘迫，他看着艾达接着说，“你的电话，我不敢挂。”
他说得太过诚恳，以至于看上去更像是表演。艾达翻了个白眼，语气里有一丝嘲讽：
“省省吧，汤普森，这种话留着说给你身边的姑娘们听。”
他没接着强调澄清自己所说属实，反而开怀大笑了起来：“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浪子吗？”
“是。”艾达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后，抿了一口香槟，“别指望我相信，你曾经为了什么女人辗转反侧，夜不成眠。”
“你的答案真让我受伤。”汤普森叹了口气，整个人都瞬间深沉了起来：
“我也有遗憾的过去。”
“哇哦，真是惊喜。”
意外的故事让艾达伴随酒精而来的困意一扫而空，大概是夜晚也让他们这些时刻搏命的人，在时间的边缘变得更加容易坦白。
在艾达的半强迫下，汤普森好像很不愿意回忆，全程皱着眉才吐露了一些往事，半点也看不出他平常是个擅长和姑娘调笑的男人：
“我遇见那个女人时，还没开始自己的生意，甚至还没结束和别的女人的关系。”
“这我倒不是很惊讶，不过，她知道这些吗？”艾达的问题很心不在焉，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事。
“她知道。”汤普森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接着说：“这是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关系。”
汤普森说话的声音不大，这句话却宛如炸雷一般击中了艾达，让她无法反应。过了大约半分钟，才看着他说：
“你后悔吗？”
“你知道什么样的关系会最让人珍惜？”汤普森没有回答，却反问了另个问题。
“是什么？”
“其实是从一开始就明白，你终究会失去对方。”
汤普森说出这句话时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可以说是严肃，他看着艾达，毫无躲避地回应着她也无一丝笑意的眼神，原本还算轻松的空气里，陡然生出了几分令人悲伤又暧昧的味道。
这句话如同艾达惯放的冷箭，划破了防备也没任何机会去反抗，就这样捅进了艾达的心。和里昂的那些过去变成了翻腾的海水和岩浆，从脑海轰鸣倾倒进心脏，甚至让她手里的香槟杯差点从手中掉落。
始终注视着她的汤普森，大约也被往事和回忆连同酒精彻底冲垮了自制力。他凑上前去想要吻她，艾达只知道一双蓝色眼睛在自己面前逐渐清晰放大，而那极其相似的感觉，也让自己就差一点屈服于对里昂的想念。
真希望在自己眼里，他就是他。
只差一步之遥，在回忆肆虐攻击下的艾达，依靠着仅存一丝理智，及时地抵住了他的肩膀：
“别这么做。”
“对不起。”被拒绝的男人有一丝尴尬，他挪开一些距离，横在艾达身后的手臂，却显然不想放弃：
“我以为......”
“你是个很不错的人，汤普森。”艾达知道心里难以控制的失望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自己，她垂下眉眼接着说道，“但别让我下错这个判断。”
艾达知道自己完全可以利用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好感，轻松达到某些目的。尽管她很清楚自己该如何做，却最终放弃了开口请求的机会。
因为当初她也是这样利用了里昂，所以她至今都在为此偿还代价，想到这里，艾达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了过去搭建的一座玻璃屋，而她却在其中慢慢窒息。
“艾达。”汤普森站起身来，这是今晚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很是认真。
“很晚了。”艾达莫名觉得他接下来一定会说些什么，而她竟没由来地担心自己可能会为此感到抱歉。
汤普森站在那里仔细打量艾达，张开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像是好不容易做了一个艰难决定似的，换掉了原本想说的话：
“我送你回家。”
